初年夏梦长安

【戬婵】《哪堪西丘万里行》

【戬婵】



《哪堪西丘万里行》





写在前面


宝前的背景。

还是没忍住，给二三写点东西。亲情向。



*






灌江口的风是甜的，月是圆的。离家远了，回头望，还能依稀瞧见杨府的炊烟。


这是杨婵对家的记忆。


幼时的灌江口，那时父母尚在，她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儿。长兄宽厚包容，一向将幼弟幼妹护在身后。二哥虽调皮顽劣了些，日日街巷里招猫逗狗的快活，甚而常为了些出格的理由惦念她的东西，可到底年长她几岁，也是个懂得爱护妹妹的。


家中一夕生变，只余下他们兄妹俩。


头一夜，夜半寂静无声，草草收拾了院子，二哥抚她脑后长发，催她快去睡，沉沉嗓音响在她耳边，说父亲和大哥的后事一切有二哥呢，太晚了，休息一会去吧……她本也就是半大稚子，少女心智成熟得早，可哪经如此巨变，一宿难眠，每每阖眼，都是父母大哥的鲜血飞溅，衾枕温热，沾满她的泪。啜泣难掩时，她忍不住咬向手臂，遏制住哭声，自是因为她听得见，二哥坐在她门外，几回悄然推门，就这样来回之间守了一夜。


几番周折，他们兄妹二人学成归来，仍旧住在灌江口。


有那么些时日，恰能避开天界无穷无尽的追剿，也还未历遍人世间不得不去忧心困扰的世故人情，就他们兄妹二人，在这座府邸里，日日作伴。二哥摇一把折扇，最爱坐厅里，看她沐浴阳光下，焚香煮茶。她添一壶水，回头欲要叫二哥来饮茶，转身看去，正正对上二哥视线——他眼中含笑，坐她身侧，执一盏茶，叹一叹，说，三妹技艺又精进了不少……那时纵使困苦奔命，免不得为项上人头思虑，可还有亲人可依靠，皆是二人难得的静谧安好。


即使后来哥哥成了亲，兄嫂不睦，家里偶尔鸡鸣狗跳地会闹上一阵，闹过了，还是能得几日平和，哥哥，朋友，家人，热热闹闹地在一处。煮好饭，她招呼大家入席，二哥一贯叫她坐在自己身边，举箸扫一遍桌面，先将她爱吃的替她拣了来，微微笑着，嘱咐她多吃些，只当她依旧是数年前的杨三小姐，而灌江口，也似乎还是记忆里那个昔日平和温馨的小家。


杨婵清楚，也无数次从天上地下的友人那里听过，她的二哥，是一个不吝把“为了我妹妹”挂在嘴边眉梢的人。但她也知道，二哥亦说过——


分别，是迟早的事。


这话，更是早些时候，对着她说的。


只没想到，这一日，来得这样早。


她惯在兄嫂间做抚慰人心的那一个，二哥奉天命应战，然战后得胜归来那一日，夜间嫂嫂同兄长吵闹的声音，她听得分明……却原来，她这个做妹妹的，也是嫂嫂心间难以除去的隔膜。


他们兄妹二人都是孤身惯了的，二哥有了小家，她本该高兴的，也确乎是高兴的——只要哥哥幸福，便是她有天大的遗憾，也是无可谓牺牲的。他们前半生，没见过人家的小家是什么样子，只有父母珠玉在前，因而她想，二哥这大红喜服穿上了身，就该是兄嫂和和美美、相偕相伴的一生。


灌江口是她的家，也是哥哥的家，兄嫂住在这里，兴许日后还会有下一代，子子孙孙，在这府中会将故事代代传承下去。她该告别的，毕竟分别，只是迟早的事。


这是哥哥曾讲给她听的道理。


人间俗语常说，离别之际，伴有凄风苦雨，柳枝依依。可她离开的那日清晨，无论东海西海，还是雷公电母，均是风平浪静，只有一金轮自东方升起，照亮她离去的长路。


上一回分别之际，她唤住二哥，叫他慢行，想要再多看一眼他背影。这一回到她远行，堂内至院门的这段路，被她走了好久，久到她泪湿满面，再不敢侧身多回一回眸。


哥哥。


原来离别之路，你我都走得这样难。


灌江口永远是她的家，说好要常回去看看，可彼此哪知，此后是天上人间，是真君神殿和凡尘西岳千年百年的孤独。


华山朝贡的香火连年不绝，求学求子求姻缘，她忙于为百姓祈福，诸事缠身。偶从东海和月宫来的友人那里听得二哥的消息，知晓他定也缠于公事，难以脱身。


可他还是来了，年年少说要来坐上一回，吃两盏茶，与她相谈这一年半载间的七八凡事，总归要听得她好，见到人了，才算安心。她算着人间的岁岁年年，自然晓得，哥哥在天上，是日日都会抽出时间来瞧她，心下熨贴，可还是想念。


这世间兜兜转转，身边人来了又去，仍只剩下他们兄妹相依为命。


夜间山风肆虐、冬尽桃花开遍时，她都想起二哥，想从前在灌江口的年月，一壶茶，一张琴，一盏灯，一轮月，春雨后，她倚栏闻花香，二哥就在她身后，她知他笑着，为她执灯。


可一回头，华山顶上不见那熟悉的身影。


夜依旧那样冷，没有人，拥她入怀，为她添衣。月宫遥遥，东海迢迢，也没有故人挚友，可慰寂寂长夜。


有日入夜，她坐在殿前忽而想，下个月……下月二哥再不来看她，就罚他不准用法力，从华山下，步步走上来找她。想到一半连自己也发笑，她常年驻守在此，看来来往往的香客游人，通晓这华山险峻，要让哥哥徒步走来，还不知得等到什么年月去呢……倒不如扑在他怀里，央他多待些时日。





山孤，水冷。


怎堪西丘万里行？